說不出的 告別
如果我們能回到1/8那天下午就好了，
我坐在地上把你抱著。
一切都鬆鬆的，該忙的都忙一段落，等待著下班，等待著明天假期的開始。
雖然我們都不愛出遠門，我們習慣在自己的小世界裡相互依偎。
一如我們今年跨年時，我們早已吃好準備睡好，如同過往寧靜的小日子一樣，沒什麼改變。
這一趟台東行是我不知如何推辭的熱情，只好帶著不願帶點嘆息答應成行。 在南迴公路上沿著山壁彎彎曲曲地行駛，在副駕的你也跟著晃來晃去，偶而深深地看著我，然後蜷著身體窩好再吐出一聲嘆息。
我當然明白你不舒服，心裡一直想著開到目的地我們就能躺兩天了。
（後來知道在這趟旅程台九線上限速50的路段我開到72所以吃了張紅單）
沒想到，到了池上才是一切失速的開始。
我們才到民宿，你興奮地前腿搭上階梯，我怕你自己上樓，只好將手中行李放下，先抱你上2樓，才回頭下樓拿行李。 在我拿著行李踏上2樓地板時，熱情的友人一句「歡迎！」話聲未落，我就聽見你指甲刮地板的聲音。
心裡覺得不對勁，猛一回頭，我眼睜睜看著你從2樓掉下1樓地面。
崩潰，但還不能哭。
朋友帶著我們飆車到最近的醫院在玉里，我抱著你，你只是睜睜地看著我，什麼聲音也沒有。
我一直說，不怕，沒事，媽媽在，不怕。
我一直說，說給你也說給我自己聽。
後來玉里沒辦法幫上忙，跟黃醫師聯絡後，考量摔傷的你無法承受南迴公路的曲折顛波，決定往台北去。 焦急的友人帶著我們又飛車回池上拿行李再衝往火車站。
搭上3點多的火車往台北去，7點多一到台北就往金華街去，你一樣平靜地接受所有檢查。 因為帶著受傷的你，我無法注意你的動態時還要擔心我倆的落腳處跟接下來的處置，只好通知另一個朋友看看能不能尋求協助。 還好有她，我才能有個地方可以讓你好好躺著休息。
當我坐在永康公園抱著你想著接下來該怎麼辦的時候，還好你願意吃點東西，心裡還有點希望， 會過的，這關我們會一起過的！我這麼想。
隔日一早6:30的高鐵往台南衝去，你一樣靜靜地在袋子裡乖乖的。
環島了，可惜不是開心的那種。
你好起來我們再環開心的那種，我跟你說。
一到黃醫師那裡又是一連串的檢查，留置醫院的時間，貼心的黃醫師推了一個適合你病籠高度的椅子，好讓我陪著你。 我一手墊著你，一手枕著自己的頭趴在籠裡陪你。 後來確認內出血，只是不能確定哪些臟器受損，你的情況又不能開刀，只好靜置希望你的身體能自行止血。
黃醫師也讓他的孩子捐了一袋血給你，好幫你補足彈藥讓你得有體力面對身體的傷。
你的眼睛開始有神，你也讓我感覺到正在努力，但你吃定我不會強迫你，面對我的灌食你總是不合作。 但黃醫師灌下去的肉泥你倒是吞下去了，只好先留你給他照顧，跟你說媽媽明天一早就來看你。 也
幾乎沒睡地9點醫院一開我就過去了，見你雙眼依舊有神，但我伸手摸你你頭卻撇開了，
好像在說：我不舒服，媽媽為什麼不幫忙！
回到原點，那袋血好似曇花一現。
崩潰了，這時眼淚已經不能忍住了。
黃醫師強調，若手術很可能不是我想要的發展，反而是加速將局面推至不可挽回的地步。 腹腔一打開，原本受壓的地方會瞬間爆開，血壓一降心臟立刻就停了。
但我哭著說，我也沒辦法眼睜睜地看著他越來越虛弱，直到氣力耗盡。
身為家長，當孩子不能表達或無法選擇的時候，我們只能負起責任。
兩面都是刀，眼下我只能挑一邊去。
醫院中午原本要取消預定的尾牙，我不願醫院為我們推遲行程，討論著他們回來施行手術的可能。
我問了你，要衝衝看嗎？你沒有給我任何回應。 至少我們有幾小時可以等看看，他們出去吃飯了，我就在你氧氣室外陪著你。 你在裡面很忙，一直動來動去，我問你，要出來嗎？要出來就眨眼睛，你眨了眼睛，我抱你出來。
現在回想起來，你那時很想回家吧，一直朝著醫院門口做預備蹲姿。 我繞到你前方想拍照給你焦急的乾媽看，你以為我要走了，站起來拖著點滴管準備跟著我走。 後來你排便也尿尿了，好像機制有在慢慢回復運轉的跡象，那時我有種像是烏雲露出微微金邊的感覺。
這才感覺到餓，因為都沒有吃東西，就去吃了一點粥。 吃完回來，看你又有新的便尿，
好像烏雲還在但露出的金邊比這幾天來多了一點點。
放鬆了點，想去躺一下，準備3小時後再來。
回去躺著無法睡著，聽到電話響就彈起來，醫院要我過去。
然後一到就面對你已斷氣的身體。 心裡很複雜，想著你再也不用拖著這破敗的身軀，
但往後沒有你，我怎麼辦？
你是我的第一，也是我的唯一，
我的世界沒有什麼事情可以犧牲你來滿足。
你好，我就好，
我也是倚靠著被你需要的反饋生活著。
撫著你已沒有反應的身體，就像我每天要陪你到睡著前那樣。 我摸摸你，你眨眨眼，搓搓鼻子，然後一聲滿足的深呼吸，沈沈睡去。
你很貼心，也很有自己的想法，我總在安全的範圍內接受你做的選擇。
而你這回自己選了要自己走，我很不捨但也要尊重你的決定。 回想這幾天你的好轉是不是要我放下心過自己該過好的日子。
想到你的貼心我就忍不住心痛起來，我是媽媽還要你反過來擔心我。
謝謝你，我愛你，
這幾天像是墜下一個深不見底的洞。
你後事辦完回到家我還是不停地感覺下墜。
還是希望能回到1/8那個寧靜的下午。
還有懷念那些每天被你帥醒的日子。
